程乃珊教我的追星梦
黄佟佟广东作家,在多家媒体开设专栏,著有《感情这东西》《最好的女子》等
微博上突然亮出一支蜡烛,说程乃珊去世,不由得心头一惊。
其实我同程乃珊不熟,非但不熟,简直是陌生,除了偶尔在报纸上看到这位海派女作家的名字,就是断断续续的一些身世传闻,上海老克勒的孙女,在香港和上海两地走,她有她特别的世界观,她的蓝血论……当然,我也知道她的晚年过得很幸福,“夏天是读书的好季节,斟上一杯柠檬水,放上一盘我喜欢的查理林的英语怀旧金曲CD,边上伴着连体婴儿般的老伴,互相唠叨一番,争辩几句或一起讲点老话,甚至讨论一下明天的菜单,小小争执一番……”就这一点上我很欣慰,因为女作家有幸福安宁晚年的可真不多,她的小说我倒是一本也没有看过。我之所以牢牢记得她的名字,心里暗暗感激她,是因为在八十年代某个无聊的下午,我有幸在一本杂志上见到了这三个字。
那是一个青春未醒的年代,我们不是上海小姐,我们只是小城里的小姑娘,那时我们迷的也只是下里巴人才看的香港电视连续剧。我在一本《读者》上看到了一个竖排的题目《你好,帕克!》署名就叫程乃珊。我想那应该是中国最早的追星文字了?想想看,多早,1984年!1984年女孩子们还都在发懵的时候,她就笔调佻达直言不讳地表达着少女爱白马王子的痴迷劲儿:“我十四五岁的时候,不少女孩子迷上康泰、赵丹,还有苏联的邦达尔丘克、斯特里席诺夫;而我,看了《百万英镑》后,迷上了帕克!甚至发疯般四处收集戈里高里·帕克的剧照,不惜把许多时间浪费在兜卖影星照片的小贩和地摊上。可惜有关帕克的剧照实在太少,幸好出了一本《百万英镑》的电影连环画,我把它和我的蝴蝶结、发夹、洒着香水而从不舍得用的花手帕珍藏在一起。”更让人激励的是,她居然因为这篇文章得到了与帕克见面的机会,居然还得到了男神的一个拥抱。事隔了这么多年,我仍然记得她描写与梦中情人见面时的感受:“我的手指轻轻划一下他那深色的上装,为的是清楚地感受一下,指尖触过毛糙的羊毛面料的感觉,以便证实,这不是梦。”
因为看过程小姐的文字,我们这些小女孩终于也不再害怕同人讨论自己喜欢的男明星,不再躲藏内心对一个远方男人的爱恋,而且更可怕的是,知道了梦有实现的可能。那时我爱上的是《射雕英雄传》里小王爷杨康,我记得有长达两年的时间,我每晚躺在床上时拿被子盖住自己的嘴,都会握着拳头认真地对自己发誓:亲爱的杨康——啊,不,苗侨伟,苗侨伟啊苗侨伟啊,你可千万不能结婚啊,你等着我,我长大了,一定一定一定一定……要去香港找你!!!!!”过了很多年,每次我到香港,一站在红墈火车站,我就要笑自己一次,你不是很想来香港啊,你怎么不去找苗侨伟啊……当然,我也和程女士一样圆了自己的梦,终于见到了心中偶像,只不过没能拥抱,只是索要到了一纸签名,我心中的偶像用很杨康的眼光惊讶地打量我——他可能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影迷了,当时他和他的老婆开眼镜厂都十年了,早就不演戏了。我说我小时候真的很喜欢你,他讪讪地笑,飞快地在纸上签了一个名,后面的曾志伟们呵呵大笑,一大帮过气不过气的老男人都把这场景当成大笑话——等下饭局可以用来调侃苗了……这就是我的追星梦,和程女士的圆梦级别相差太远了。但毫无疑义,如果没有看到她写的那篇文字,我是不会知道原来爱上一个银幕上的男人也是坦荡而快乐的事。
我原来是一个中学英语老师,可能一直因为程女士给我的这个追星梦,1999年起,就毅然改行做了文化记者,从事了近十年的人物采访,我可能对她们比亲人还要熟悉——林青霞、陈慧娴、李嘉欣、刘嘉玲、邓丽君、亦舒、朱天文、蔡琴、张艾嘉、胡茵梦、梅艳芳、王祖贤、王菲、张曼玉、陈玉莲、曾华倩、余安安、沈殿霞……我知道她们的三围,知道她们的过往,更有兴趣知道她们的现在。我想,我之所以选择当人物记者,大约和程乃珊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联系,这一切缘于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,看到这篇文章叫《你好,帕克!》,我永生永世也记得她描绘的女人眼中的帅男人的样子:“颀长的个子,老喜欢眯缝着双眼,略抬起右眉毛瞧人,目光既诙谐又机敏。还有,在他牵起半边嘴角的含蓄的微笑里,隐藏着诚挚、深情、爱意和一丝淡淡的哀怨。”
在我的生命里,永远只爱这一型的男人,也永远爱上这一份追星职业。命运借着程女士的那支笔从那页纸上透出一点点缝隙,微光照耀了一个湖南小城女生的未来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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